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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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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是蓬萊殿去?年所有賞賜的收支賬簿, 由掌事女官年榮和記錄,”應長樂跪在光潔得金磚地面上,用那雙與神武帝極相神似的眼睛仰望著神武帝, 高高舉起?手?中的卷冊,“內中註明, 前年臘月二十八日, 陛下賞賜蓬萊殿金餅六百枚, 編號是乙字一號至乙字六百,至昨日共賞出三百零八枚, 剩餘兩百九十二枚。去?年正月十五日,為?慶賀上元佳節, 阿娘賞賜蓬萊殿上下人?等金餅各兩枚,彼時尚食局宮女喬景和白露恰好到蓬萊殿送點?心?,於是年榮和稟明阿娘, 也賞了她們兩枚。”

她將賬簿翻到中間一頁,趙福來連忙上前接過, 送到神武帝面前,神武帝看了一眼,默然不語。

“此事非但蓬萊殿上下都能作證, 白露也可以作證, 彼時徐才人?還是寶林, 喬景也不是她的侍婢, 之後才人?進位, 喬景才被掖庭局調到才人?身邊使喚,陛下,”應長樂窺探著神武帝的神色,沈聲道?, “若說?這金餅是阿娘用來收買喬景的,難道?阿娘能未蔔先知,在大半年前就?料定?徐才人?會進位,喬景會被掖庭局指給徐才人?,又?因緣際會,受才人?賞識,成了她的貼身侍婢?”

掖庭令卻是趙福來帶出來的人?,與惠妃並沒有多少?來往,況且這賬簿記得明白,金餅的確是在徐蒔沒冒頭之前就?賞出去?了。神武帝沈吟著看向惠妃,就?見她低頭坐在邊上,眼圈紅紅的,卻又?強忍著不肯落淚,神武帝心?裏由不得軟了幾分。

應長樂眼睫微動,早將他的神色變化?看在眼中,連忙又?道?:“至於口脂,合宮上下統共才只有十支,一眼就?能認出來的東西,阿娘怎麽可能把這種招眼的東西賞賜給想要拉攏的人??若是阿娘能犯下這種錯,又?豈能作為?後妃之首,在宮中安穩立足十多年!”

恰在這時,回事宦官匆匆走來道?:“陛下,喬景肯招供了,但請求面見陛下。”

“帶上來。”神武帝稍稍向後坐直了些,吩咐道?。

惠妃立刻看向門口,應長樂卻不動聲色地看向應璉,就?見他依舊四平八穩地坐著,臉上不見任何表情,唯獨那與神武帝像足五六分的臉部輪廓隱約露出陌生的冷硬,應長樂心?中一凜。

少?頃,兩個宦官拖著喬景來到殿中,喬景額頭上還有昨夜磕頭留下的新鮮傷疤,卻不管不顧地對著神武帝繼續磕頭,嘶啞著聲音說?道?:“陛下,奴婢冤枉!奴婢從沒得過什麽口脂,更不知道?口脂是從哪裏來的!奴婢冤枉啊!”

神武帝原以為?她要招供,沒想到居然還是喊冤,由不得微皺了眉,道?:“你說?你冤枉,可有證據?”

“奴婢沒有證據,”喬景猛地擡頭,“奴婢唯有以死自證清白!”

話音未落,她掙紮著爬起?來,猛地一頭撞上了徐蒔的座榻。

鮮血飛濺,染紅徐蒔的衣裳,徐蒔驚叫一聲,喬景一只手?死死抓住她的裙角,斷斷續續說?道?:“才人?,你,你好毒辣……”

跟著頭一歪,再沒了動靜。

徐蒔驚得臉色煞白,眼見她一只手?還死死抓著自己,想要去?掰開,卻又?不敢動,只渾身哆嗦著一句話也說?不出來,趙福來連忙親自來撕扯,一摸之下吃了一驚,忙道?:“陛下,喬景斷氣了!”

以死鳴冤,讓這樁疑案越發?混沌難分,好手?段。

神武帝沈著臉不說?話,目光慢慢看過殿中諸人?。應長樂微揚著下巴,神色肅然,惠妃紅著眼圈,委屈隱忍,應璉一言不發?,面色陰冷——一個二個,都不讓人?安生!神武帝一陣煩躁,擺手?道?:“拖出去?!”

幾個宦官七手?八腳,好容易才把喬景的手?扯開,飛快地擡了出去?,徐蒔驚魂未定?,顫著聲音說?道?:“陛下,我,我……”

“下去?歇著吧。”神武帝聲音放軟了些,叫了另一個常用的內侍,“劉貫,送才人?回去?歇息。”

劉貫連忙帶著幾個宮女,起?手?八腳扶著徐蒔下了榻,徐蒔頭一回看見有人?死在自己面前,況且又?是自己熟悉的人?,死狀又?如此慘烈,此時渾身冷汗涔涔,腳軟得一步也走不動,幾乎是靠在宮女身上挪到了殿門口,只聽身後應長樂冷冷說?道?:“陛下,昨夜戌正二刻,巡邏的金吾衛看見華嚴在飛霜殿外與人?說?話,女兒心?想,既然是華嚴謊傳消息,引得二哥去?了靜心?館,那麽這個與華嚴說?話的,說?不定?就?是他的同謀,只要找到這個人?,也許真相就?能大白於天下。”

“不錯,”應璉接口道?,“我與七妹想的一樣?,唯有找到華嚴的同夥,才能將真相大白於天下。”

“真相?”神武帝冷哼一聲,目光在他們兄妹兩個身上來回交錯,半晌才道?,“長樂,朕嚴令封鎖內中消息,你為?什麽對一切都了如指掌?”

“阿娘遭受冤屈,我身為?兒女的,豈能不聞不問?”應長樂向他一叩頭,神色坦然,“女兒自知僭越,請阿耶責罰!”

神武帝又?是半晌不說?話,最後淡淡一笑?,道?:“好呀,一個二個,都有主意的很哪!”

他不再多說?,自顧走去?後面臥房,應長樂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簾幕後,這才起?身扶起?惠妃,低聲道?:“阿娘,我們回去?吧。”

“七妹,”應璉起?身走來,聲音平靜,“那個與華嚴勾結的人?,難道?七妹真不知道?是誰?”

“我說?我不知道?,二哥肯信嗎?”應長樂淡淡一笑?,“二哥,人?心?難測,以後我們都得謹慎些才好。”

“好,”應璉點?頭道?,“多謝七妹提醒。”

三人?一同出了飛霜殿,又?在殿外分道?揚鑣,應長樂扶著惠妃往寢殿去?,低聲道?:“阿娘身邊有內鬼。”

惠妃只管低頭想著心?事,許久,澀澀說?道?:“我萬萬沒想到,二十幾年的情分,居然能為?了一個才剛半年的徐蒔趕我走……”

“阿娘,女兒早跟你說?過,情愛不可靠,”應長樂見她神色難看,立刻收住話頭,“虧得榮和心?細,早把金餅這一節補上了,眼下須得盡快找出偷口脂的,還有華嚴私會的那個人?。”

“無非都是太子的手?段,”惠妃揉了揉太陽穴,滿臉疲累,“這次是我大意了,一聽華嚴傳來的消息,還以為?機會難得,沒想到竟被反咬一口,現在看來,華嚴應該是太子的人?。”

“也許吧,”應長樂聲音壓得很低,“不過阿娘,我有一件事始終沒想清楚,阿娘在天子湯放了人??”

“沒有。”惠妃用力按壓著太陽穴,心?煩意亂,“我是突然接到消息,從頭到尾不過三刻鐘時間,只來得及安排好飛霜殿和靜心?館,你阿耶身邊的人?不湊巧,所以我是估算著素日他出浴的時間,盡力拖到那時候,原本只有四五分把握,沒想到竟然恰好趕上。”

“也就?是說?,阿耶只要稍早一步或者稍晚一步,都不會撞破這樁事,”應長樂目光悠遠,“此事二哥是臨時起?意,阿娘是臨時布置,只要有一環扣不上就?不能成,尤其阿耶身邊還沒有接應——居然就?剛好撞上了,呵。”

惠妃吃了一驚:“你是說?,還有人??”

“我不知道?,”應長樂神色凝重,“阿娘,此事沒查清楚之前,我們不能輕舉妄動。”

惠妃沈默許久,才道?:“我知道?。”

她低垂眼皮,聲音苦澀:“如今,不比從前了。”

……

那日之後,徐蒔受驚過度,大病一場,神武帝雖然沒有再要惠妃離開行宮,但也不曾再召見過她,恩情比起?從前,大為?消減。

行宮中暗流湧動,各處人?等觀望緊張之時,反而是沈青葙盡得清閑,每日裏借著養傷閉門不出,只與母親相伴。

這日午後十分悶熱,沈青葙稟賦柔弱,便是夏天也不敢用冰,所以母女兩個便在屋後井邊鋪了涼簟席地坐著,井裏透出來絲絲涼氣,側邊山上縷縷微風輕拂臉面,沈青葙拿著葵葉扇拍著蚊蟲,終是忍不住問道?:“阿娘,這些時日,可有人?問過我的傷勢?”

楊劍瓊轉臉看她,目光一對上,就?見她極是不自然地移開了,臉上有些微微的紅,楊劍瓊終是搖搖頭:“沒有。”

她很快岔開了話題:“我冷眼看著,公主近來好像待你比從前生疏?”

沈青葙低垂眼皮點?點?頭,便知自己那點?心?思,沒能瞞過母親。可她實在太想知道?,為?什麽那天昏迷之時,聽見了裴寂的聲音,嗅到了裴寂身上的沈香氣味,便是被看穿心?思,也顧不得了。

況且她受傷臥病這麽久,便是明知道?她不肯見,以他的性子,又?怎麽可能不探望?

“出了什麽事嗎?”楊劍瓊擔又?問道?。

“沒什麽,”沈青葙不想把與應長樂的齟齬說?出來讓母親擔心?,只道?,“大約是這陣子多事……”

卻在這時,心?裏一動,似覺得誰在遠處看著她似的,不由得急急擡頭向墻外望去?。

只看見青山蔥翠,飛鳥時掠時停,卻沒有半個人?影。

“怎麽了?”楊劍瓊也跟著望過去?。

“沒什麽。”沈青葙轉過臉來,分明什麽也沒有,心?頭卻沈甸甸的。

青娘,對不起?,青娘。她為?什麽會聽見他的聲音?為?什麽,他一直不曾出現?

山上,裴寂急急躲避,一閃之下牽動傷口,悶哼一聲,郭鍛連忙扶住,低聲道?:“郎君剛剛能下床,實在不合爬山。”

裴寂從枝葉的縫隙裏遙望著遠處的人?,許久才道?:“齊雲縉屠了鬥金坊?”

“是,”郭鍛道?,“坊中人?一個沒留。”

“盯緊他,”裴寂目光悠遠,“他應該找到幕後主使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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